讀《上海工作 下海生活》：最沒有偏見的偏見
這本書簡約俐落、輕薄短小，有點跳脫圖文書必須圖文並茂的概念，但總有一些照片帶出令人著迷或驚喜的意象。文字的重量與風格也與書的裝幀相合，簡單輕巧，卻也總能帶出沒有邊界桎梏的思考與反芻。小小一本握在手上，短短一篇小文放在心裡，最適合旅行或通勤的時候，或坐或站或臥地，隨時閱讀──不過有點危險便是了，因為妳的表情變化一定會很豐富，時笑時憂，常會嚇到人。作者可是從廣告界「歷劫歸來」的人，最知道如何運用文字來牽動人的情緒。
本書的副標是「一個台灣女生的偏見」，這偏見有兩種：一種是遇見上海的新鮮生活，以台灣女生的眼光記錄之，不免也會以既定印象評論之；另一種則是抽象的價值觀、文化觀之思考。
第一種偏見的記錄，經由作者準確到位、本身又飽含戲劇性與詼諧性的文字形容，讓我們「見了世面」。或許中國讀者會覺得這是大驚小怪，認為這些紀錄只是文字上的遊戲，甚至批評不夠「驚天動地」，想是我們這些台灣讀者的反應太小題大作……然而，不就是這一層認知的差距，造就了兩地人們的偏見？如同我們到現在仍無法對中國的種種奇觀釋懷，中國的「地大物博」、「一種米養千萬種人」，總是超出我們的想像範疇，何況他們現在正處於「超英趕美」、走入國際的峰頭上，更讓這種人性與生活的變形教人恍然以為身在火星上──令人哭笑不得。而上海是他們總喜歡往外推銷的國際化城市，似乎又集這種變形現象於大成。
但是，當我們讀到作者寫入了更深一層的、關於價值與文化的思考時，會隱隱地感到不安。她的思考立場並非不明確，而是她擅於質疑，質疑之後更勇於分析，與這種思路清晰、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太主觀、太先入為主的印象的人對話，其實常會使人更小心翼翼，就擔心自己一時不小心脫口而出的「偏見」，會讓對方見笑──當然，她不會笑妳，只是會反問妳為何會有這個想法，讓妳無言以對，或許我上段說中國是個變形的火星，便會讓她以這種念頭看上一眼，馬上教我羞赧紅臉。
所以本書的副標用了「偏見」這個詞，似乎是精準的──以扣合第一種上海的記錄；但也似乎是反諷的，作者在反諷著、批判著自己偶爾太過的台灣人本位主義。作者在〈Making china in China〉一篇中，曾戲稱自己有「成人過動症」，我覺得這種過動症可能也反應在她的思緒上，她的思緒總是不斷跳動、變幻，文字中常躍著一種在自我確定與反對之間游移的可疑性。她也時時在發出詰問，一句有句號結尾的句子往往亦非肯定的語氣，但這種種的疑問又不能說是出自於她的毫無主見，或許就是太多的主見湧入，讓她不得不常以辯證來反省自己，使腦袋得以活絡、鬆軟、不僵硬、不偏執，讓立場像「旅居」一詞一樣曖昧不定，如此才能以更自由的眼光與身分認識下一個陌生的城市。
到了最後，我們才發現到，反諷自己有偏見的作者，其實才是最沒有偏見、最沒有預設立場的人，以這種視線看入的上海城市，也因此多了許多創意的可能與美好的包容性。或許唯有如此，作者才能保有「我不入地獄，誰入地獄」的氣勢，繼續在廣告界地獄擔任牛頭馬面吧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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